西北车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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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湛澄】神仙奶爸(十九)

三十八

 

又是一年的冬季。

 

蓝湛正站在屋外扫雪,手里握着一杆大扫把,修仙之人不畏炎寒,他修为偏低,因此手指还是有些被冻出的淡红,正握紧了扫把一下下的扫去浮雪。

 

江澄就是这时从房里出来,蓝湛听到他的脚步声,却没回头看他,而是专心将视线凝在脚下的雪痕上,没雪的空地逐渐变多,地里的雪堆又垒高了几层。

 

他听到江澄逐步在走近他,但他依旧没有回头。

 

短短几步,在漫天飞雪中骤然变得极长,江澄的脚步声终于缓缓停下来,蓝湛手中的动作也略有凝滞,很快又愈发卖力地扫起来,仿佛对身后的一切置若罔闻。

 

一下、两下,终于在一声接着一声的高粱杆扫过地面的声音中,他身后传来一声不明显的闷声,似是什么东西落进了雪里,嗤的一声,很快又没了声音。

 

蓝湛这时转过头去,却不见江澄的身影,只见不远处的雪堆有个明显的凹陷,江澄摔在里面,双目紧闭,似是连一丝生机也没有了。

 

 

他这时才慌起来,急急忙忙把江澄从雪里抱出来,又拍掉他身上的余雪,才匆匆进了屋。

 

暖炉在屋内安静地烧着,江澄不到一个时辰悠悠转醒,醒来后看着蓝湛一会儿,突然道:我要死了。

 

蓝湛愣在原地,旋即又迅速站起身来,冷着脸道:不可能。

 

江澄道:真的。

 

蓝湛并不听他的话,大步走向屋门口,取下冬衣准备出门,口中还道:我去请郎中,你不要胡说。

 

江澄道:别白费功夫了,你知道那没有用。

 

蓝湛的手放在门把上,却一直没有使力拉开,江澄看出他在犹豫,便继续道:你的医术比起那些游医差不了多少吧?不过他们也好你也好,医术再高明,终归也是凡草医凡人,我一个修为百年的修士,你们如何治得。

 

听了这话,蓝湛又转过身来:那我带你回云梦,莲花坞有灵修的郎中。

 

江澄目不斜视地看着他,淡道:半年前,我就已经是回光返照,可惜那时候返得挺厉害,连我自己都糊弄了。如今……

 

蓝湛道:闭嘴。

 

江澄冷哼一声,自己伸手取了个垫子靠在腰后,不咸不淡道:如今也学会叫我闭嘴了,你还有几分长进。

 

回应他的是木门闭合时的一声巨响,蓝湛已经走了。

 

木门紧闭,江澄又伸手将身后的垫子抽去,舒展了身子仰面躺下,闭眼前望了眼铺满干草的屋顶,和空空如也的屋子,又吐出一口气来。

 

生也一人,活也一人,死也一人,从头至尾倒是平整了。

 

 

蓝湛在半夜回来,满身还携着风雪的寒气,就一把抓住了江澄的手,声音还发着抖:师父……师父,你不要吓我了,我错了,你不要骗我了好吗?

 

江澄在梦中翻了个白眼,又觉得眼皮子实在沉得很,费了半天劲儿才睁开,哑着嗓子道:鬼才骗你。

 

蓝湛紧紧握着他的手,身上的寒气几乎全都侵了他的身,江澄在被子里还冻得一个哆嗦,蓝湛这才醒悟过来,急忙放下他的手,江澄便头一歪,又沉沉睡了。

 

他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半下午,醒来时头晕脑胀,连下榻的力气都没了,江澄仿佛见到抓他去阎王殿的小鬼已经在路上,大概不多时就会如期造访。

 

蓝湛的脸这才在他眼前晃上一晃,他睁眼闭眼反复了十多次,才将那张俊俏的脸看清楚,一脸惨淡的模样,江澄便心说还不如不看清,看他这张苦脸,死得更快。

 

他似是想说什么,却迟迟开不了口。江澄一个将死之人当然不会等他,待他身体舒服一点,口条还算利索的时候,很快就开口道:蓝忘机,你想起来了吗?

 

蓝湛不知道他在说什么,就只能摇摇头,然后又跟了一句:没有。

 

江澄道:那就好。

 

他这么说着,又慢慢地从手指上撸下来个银色指环,然后又看着蓝湛的脸道:手。

 

蓝湛依言伸出左手,朝着江澄递过去,很快又被江澄握住了。他一手拿着指环,另一手扶着蓝湛的手,似乎是好一阵才对准了,等到指环贴上蓝湛的食指,才用力将它推到了蓝湛的指根。

 

看着已经戴在蓝湛手指上的紫电,江澄的眼中仍有几分不舍,微凉的指尖抚摸着那件陪伴他百年多的仙器,随后又道:这是我母亲的遗物……于情于理,我都不该给你。

 

蓝湛说不出话来,又听得江澄道:我一个孤家寡人,本该把它带进棺里去的。可它毕竟是个上好的仙器,若真的带进去了,怕是死后还不得安宁,少不了重利贪财的墓贼骚扰,想想便罢了。

 

江澄继续道:它叫紫电,以灵力灌入,可以化出鞭形,鞭流的大小可由你自己来控制,还有许多其他的用途,你自己看着办吧。

 

蓝湛这时又突然醒悟过来,他心知江澄这是在交代遗言了,无论如何也不肯依,伸手就去摘指根的戒指,将手指磨得通红,却怎么也摘不下来。

 

见他举动,江澄睨着他道:我才是紫电的第一主人,你现在就想犯上造次,是不是太早了点?

 

蓝湛便不动了,江澄说完这一番话,顿觉身上困乏不已,实在没什么精力再说,就只好又侧过头睡着了。

 

三十九

 

蓝湛看着江澄睡着的侧脸,一手紧紧包裹着另一个拳头,紫电被他握在掌心,指环甚至在微微发热,指根也在一阵阵的疼。

 

他蓦地站起身来,夺门而出。

 

 

大约几个月前,自从那个破箱子被魏婴拿走,江澄就日益阴阳怪气起来,蓝湛总觉得他似在指桑骂槐,可又寻不出几分真迹,就只能一声不吭地忍着了。

 

他偶尔会做出几分疑似温柔而又模糊不清的举动来,比如一日蓝湛夜里睡下了,突然觉得脸颊处有些痒,一睁开眼,便看见江澄坐在他身边,眼中不知流露出的是什么,不似爱也不似恼,大抵是一种繁复多杂的情感。

 

见他醒来,江澄又道:有只虫。

 

蓝湛不明所以,只好伸手过去执了江澄的手,转而阖眼又睡了。

 

 

但他大多数时候都显得太过冷漠刻薄,出口十有八九都是讥讽,否则便是彻头彻尾的漠视,讽他修为低弱,或者干脆发疯般的扯住他的衣领,问他是不是在骗自己。

 

蓝湛每日都在一头雾水中度过,心中郁闷和隐怒也日渐增长。

 

似乎是只要有关魏婴的事,江澄的情绪就会前所未有的激动起来。魏婴对他出言不逊,江澄气得险些丢了命,可蓝湛说些什么,江澄又总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,一点没放进心里去。

 

蓝湛也曾试着问过他:你喜欢我吗?

 

江澄没有回答。

 

日复一日的隐忍终于堆积到前所未有的高度来,蓝湛有一日心火灼灼,便去找了江澄,开口就是直言:我要下山。

 

却不想江澄的反应出奇得大,一把摔了手边的东西,几本书劈头盖脸地砸到蓝湛的脸上去,整张脸都气得涨红,转而又变得铁青,又是冷笑又是怒骂:要走?好啊,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东西?行,滚吧!

 

蓝湛被打得脸颊红肿,怒火前所未有地高涨,大声道:反正你养的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!

 

提到魏婴,江澄的脸色骤然沉下来,差点就拔剑砍了蓝湛,但又不知出于什么理由没有动手,只是极其狠戾地瞪他许久,最后才颓然道:你走吧。

 

他这反应落进蓝湛眼里,才是真真切切的痛心疾首,蓝湛睁大了眼,双手都打着哆嗦:……江澄,我对你不好吗?我到底哪里亏欠你?

 

他不爱他,无妨。

他爱别人,也无妨。

 

可这一个情字已经这样卑微,还要处处受到刁难怀疑,如何才能受得了?

 

这一句大概是他生平说过最多的话了,蓝湛的脸上一片惨白,嘴里却几乎咬出了血沫。

 

然而江澄根本不看他,只拧着头硬声喝道:滚!

 

 

最后蓝湛也没有走,只是从那天开始他们便不再说话,江澄的疑神疑鬼消失了,没事找茬也消失了,二人同住一个屋檐,却几乎从未打过照面,仿佛独居一般。

 

那样的时日过得很慢,却也过得很快。

 

蓝湛性子不温不火,却又出奇执拗,在这件事上无论如何都不肯松口。每一天心就似被放在小火上煎熬炖煮,他不知道这种煎熬何时才是尽头,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。

 

或许他想通了,或许他放下了。

 

转眼间入了冬,向来不出门的江澄终于出了门,走在院中,可还未走出几步便一头摔倒,再醒来时,就告诉他:我要死了。

 

这又怎么才能受得了?

 

 

江澄又在第三天的清晨醒来,屋外竟有些看似春暖花开的阳光洒入窗内,江澄才觉得自己的手被人包住了,蓝湛在他耳边低低地道:好些了吗?

 

江澄耳中轰鸣一阵,他等这阵过去了,才轻声道:仿佛好些了。

 

二人相顾无言,片刻后江澄突然道:我记得,我买过一件白衣裳给你。你可以穿上吗?

 

那件是夏衣,如今穿上绝对薄了,不过屋内暖炉炭火,应该还可以勉强穿穿。

 

蓝湛连忙点头,风驰电掣地赶去换了。

 

待他白衣飘飘的出来,江澄也依旧看着他,随后又伸手攥住了蓝湛的衣袖,似是想扯下什么来,可惜一点力气都使不上,便只好作罢。

 

蓝湛看他动作,立刻急切地问道:要什么?

 

江澄道:你扯一条白布下来吧,两指宽就好。

 

蓝湛迅速从身上撕下来一道,他平日里做惯了活,这一条白布撕得整整齐齐,几乎不见毛边。

 

江澄接过,这破布条比起云纹抹额自然是简陋了太多,不过此时在他眼里也差不多了。他慢吞吞地抬手,又扶着蓝湛的发尾,把那一条白布缓缓摆放在他额前,又在他后脑束好。

 

当年他在祠堂烧的香断了,就知道爹娘一定是不同意。

 

可他到头来,还是没能顺了爹娘的心意。

 

 

江澄的神情落在蓝湛的眼里,蓝湛的心口骤然剧烈一颤,极大的恐慌弥漫开来,他的眼中滚出几滴泪水,面上流露出的痛色一瞬间变得极为浓烈。

 

蓝湛哽咽道:江澄……你喜欢我,是不是?

 

江澄并未说话,这时蓝湛一把扣住了他的肩膀,颤声逼问着:既然你喜欢我,你为什么不承认?江澄,你到底……?

 

他的话哽在喉中说不出了,江澄则挥开他的手,又躺回榻里去,只叹了口气道:蓝公子,我人都要死了,给我留一点脸面罢。

 

蓝湛终于彻底闭了嘴,同时又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,只看着江澄在榻上云淡风轻地交代自己的后事:待我死后,把我的尸体送到莲花坞去吧。三毒也带上,下葬和祠堂的安排他们都会处理,你要是有心,给我哭个丧也好。

 

他说完这些,看着蓝湛的脸,似是想到什么,又补上一句:……我死后,你不要来找我。

 

蓝湛这时才拼命地摇了两下头,一把握住江澄的手,哑声道:不。我要找。

 

江澄此时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,却还坚持闭了眼说话:执迷不悟,你这一生迄今为止还不够惨?

 

蓝湛闭口不答,只是握紧了江澄的手,接着又重复道:……我要找。

 

江澄缓缓吐出一口气,又挣扎着睁开眼来,失望地看了一会儿蓝湛,才叹道:横竖我也要死了,那就告诉你吧。

 

他的声音越来越轻,蓝湛贴耳去听,只听到他说了“魏婴”二字,这人的气息便断了,从此再也没了声音。

 

江澄死了。

 

蓝湛看到江澄没了生息,第一反应竟不是哭,而是在脑中想。

 

这人最后的一口气竟也是断在魏婴身上,自己爱他一世,却也连这最后一句话的权力都没能争取到。

 

魏婴此人,到底是他的劫,还是我的劫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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